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观琴人(1 / 2)

他们这处宫殿的位置着实算不得好。

偏远不说,还刚巧挨着一处花园的东南角,平日里只要一开窗,来来回回的各宫宫人没个停歇,声响即便不大,也扰人得很,故而历来此处都是安排给南宋来人居住的。

若说夏日里还算好些,可惜眼下正值冬时,开了窗虽说的确是有阳光,但转眼望过去,便是一片光秃秃的萧条之景。

丛雨瞧郑婉静静看着外头,不免心头又有些苦涩。

她进宫的时日算不得久,也是第一次伺候南宋来的女子。

同有汉人血统,她与郑婉也算得上是同根之人。

看着她,丛雨总觉不忍。

虽得旁人张口闭口称一声公主,但真正的境遇,简直与前凉境内其他地位卑贱的南宋人并无两样,甚至更甚。

她日日见郑婉受那些折磨已是心酸,眼下她虽好不容易从虎口中捡回来一条命,却并非就能从此安定。

郑婉这段日子还算得宠,但她们殿中的人也只是面上恭敬,背地里的活计,简直敷衍得不像老实做事的下人。

她们大都是宫里的老人,明白南宋来的这些公主,即便是开始再如何,也逃不过尸骨无存的命运。

若说从前还能装装样子,猎场之事后便更是过分。

可汗的兴趣有限,时日一久便会逐渐冲淡,后头等着的,只怕也不必明说。

更何况,若他当真对郑婉有半分上心,也不会临时将人扔在万般凶险的冬猎场,更不会将人丢下后只差了个宫医来诊治,丝毫不关心郑婉的生死。

叶落知秋,平日里勉强称得上妥帖齐整的宫人,眼下早成了鸟兽散,各自东奔西跑,合计着之后的出路,只剩丛雨一人还在郑婉身边贴身侍奉。

郑婉从来是个聪慧的人,此刻她的眼神平静而无波,大约是也隐隐预知到了后路。

丛雨静了半晌,清了清有些酸涩的喉头,自一旁拿过来件绒氅给郑婉披在肩头,勉强开口安慰道:“眼下虽算不得好看,不过再等上一阵子开了春,时气暖和起来,咱们这儿的景便是旁处不能比的了。”

她虽如此说,却也心知无用。

话从口出,不过虚言,郑婉又是通透之人,自也不会被这简单的三言两语缓和心思。

说这一通,聊胜于无罢了。

她心下这样想着,少女却是转过头来,眉眼微弯,轻轻笑了起来,“说的也是,眼下虽是没什么好瞧的,待春夏间,想来要好看得多。”

“坐了一早上也是无趣,”郑婉的声音隐约透着一股轻快,笑意虽浅,却衬得整张脸有种沁人心脾的清丽,“劳烦你,帮我把案桌架过来吧,那把琴,自从带过来,一次还未得闲碰过。”

丛雨不由得一愣。

自她近身侍奉的这些时日来,郑婉的脾气始终如雾一般,清淡地将人拒在不远不近的边界线。

说起来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主子,平日里也不曾有什么颐指气使的举动,但总给人一种微妙的距离感。

仿佛两人相处间,总柔和却不容拒绝地竖着一层隔阂。

眼下她这样笑起来,却像是春暖溪融。

明明还是同一张脸,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起来,呈现出一种与从前的清冷背道而驰,却丝毫不落下风的吸引力。

虽有些奇异,丛雨手上的动作却没有耽误,依她一言,丛雨自侧阁一角找到了那张已落了浅浅一层灰的琴。

细细擦拭了一番后,抱了出来。

这类式的乐器她未见过,只觉得有些沉。

方才动作间无意抚过绷紧的琴弦,发出来的声音也听不出个名堂。

她一路小心翼翼地合抱着,直到郑婉跟前,才舒了口气,平平递了过去。

“外头冷,”丛雨垂首,默默将空间留给郑婉,正要退出去时,少女的指腹轻轻自琴弦上拂过,淌出流畅舒缓的一串音节,她声音是一贯的轻,眼眸不抬,清明的一双眼半隐在长睫下,似垂柳下的六月波纹,“眼下也无旁人监管,你自安生待着就是。”

丛雨愣了愣,有些局促地点头,随后在角落站好。

郑婉未再劝她松泛,只是自顾自几次拨弄,逐渐熟悉起指尖的力道,随后便流畅地谈弄起不知名的曲谱。

丛雨站在不远处,在逐渐清晰起来的琴音中,发呆地看着少女映在窗边的侧脸。

不同于她听过的乐器,琴的音调很清澈。

回荡在殿内,有种高山流水间的氤寂。

北风将毛领上缀着的绒羽吹得呼呼扬扬。

郑婉的皮肤透着一种近乎透明的皙白,在光下如同雪间独立的仙鹤化形,呼吸间淡淡的白雾氤氲开。

少女肩侧柔顺的长发披散开,被日光照得熠熠清辉,有种能将人视线牢牢勾住的魔力。

几曲罢,郑婉纤细的手指微抬,再一并落下,压灭了震颤间回韵的尾音。

日头已挪到了正上方,她侧身看了暖洋洋的日光一瞬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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